一件作品都没有,50 年前这个组织如何改变了人们对建筑的刻板印象?

1967 年,意大利激进建筑小组 Superstudio 在提出 ” 超设计(Superdesign)” 这个概念时写道,” 假如使一个物品尽可能多地调动不同感官特性,充满可以唤起注意或引起兴趣的符号和图像,使其对行为和举止都有所启发 “。

这种特别的设计手法也反映在 Superstudio 对于建筑的解读当中。他们自称是一个建筑师小组,有趣的是,他们并未完成一件真正的建筑作品。

一件作品都没有,50 年前这个组织如何改变了人们对建筑的刻板印象?

超级工作室,《自画像》,1973,拼贴

© Toraldo di Francia

一件作品都没有,50 年前这个组织如何改变了人们对建筑的刻板印象?

《超级工作室的今天和明天》,阿德里安 · 乔治根据 ” 超级工作室:隐藏的建筑 ” 创作的视觉作品 1971(《AD》杂志封面,1971 年 12 月)

但 Superstudio 的影响力却不在于他们是否设计出了被后世称道的建筑物,是否树立了某种独特的建筑风格,而是在于他们把对建筑的探讨扩展到了更广阔的空间,比如建筑和我们的生活,与人类生老病死等基本行为的关系。这种思想在 Superstudio 成立以来的 50 年里,影响了一批批声名显赫的建筑师,比如雷姆 · 库哈斯,伯纳德 · 屈米,扎哈 · 哈迪德,他们吸收了 Superstudio 关于建筑的看法,这成了他们身上天马行空又格外迷人的一面。

Superstudio 认为,建筑不局限于实体,混凝土、钢筋、砖块,由这些东西堆砌起来的东西并不代表建筑本身,它还可以是由空气和光组成的空间。 这种说法否定了传统的建筑观,而是主张把建筑学引向更广泛的探索,比如他们认为建筑还可以是工业化自动生产出来的产品,50 年后的今天,时下流行的预制模块化建筑和 3D 打印建筑,正在把这种 ” 乌托邦 ” 变成现实。

意大利建筑师、评论家加布里埃尔 · 马斯特里伊(Gabriele Mastrigli)从十多年前开始研究 Superstudio,他和 Superstudio 的创始团队成员迪弗兰恰(Cristiano Toraldo di Francia)在同一所大学工作,在日常交谈之中,马斯特里伊萌生了对 Superstudio 的兴趣,但也发现在过去的 20 年里,有很多探讨 Superstudio 的事件发生,但没有一个 ” 完整地、准确地展现 Superstudio 的历史 “。

2016 年,马斯特里伊在罗马国立二十一世纪艺术博物馆(MAXXI)举办了 “Superstudio 50 年 ” 的展览,试图重新梳理 Superstudio 成立期间的作品脉络,回顾他们在过去 50 年的影响力。前不久,这场带有自传色彩的展览来到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PSA),现场以大面积的青金石蓝为背景色,展出了 Superstudio 逾 200 件作品。

这场展览以 ” 唯一的建筑,将是我们的生活 ” 为主题,从 12 月 16 日持续至明年 3 月 11 日。策展人马斯特里伊认为,尽管 Superstudio 的很多想法或许都无法实现,但这不重要。时至今日,我们对于 Superstudio 的探讨、回顾仍然是必要的,因为他们启发了人们去思考—— ” 原来建筑并不仅仅是这样的,它和我们生活的关系,是可以大胆想象、被重新定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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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A ” 超级工作室 50 年 ” 展厅

一件作品都没有,50 年前这个组织如何改变了人们对建筑的刻板印象?

PSA” 超级工作室 50 年 ” 展览海报

在 ”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 的 60 年代,Superstudio 的诞生是众多事件交织影响下的一种结果。

1966 年夏天,阿道夫 · 纳塔利尼(Adolfo Natalini)和 Cristiano Toraldo di Francia 刚刚从佛罗伦萨大学建筑学院毕业。那年,亚诺河的洪水如猛兽般吞没了整座城市,淹没了画廊、学校和图书馆,让一些原本就对未来感到迷惘的年轻人感到幻灭。

人类首次登月、反战运动、伍德斯托克、嬉皮士、环保主义、女权运动…对现实的不满和对未来的迷茫混杂,主张个性自由、反叛和革命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社会。与此同时,意大利的经济还处在二战后的恢复期,年轻人难以创造新的机会。就连留在高校任教也变得困难重重,那个时期的学校里很少看到 70 岁以下的教员,年轻学生被关在了门外。 洪水过后百废待兴,大量的外国资本和初来乍到的人,涌进了这座城市。

社会气氛相当乐观,另一方面,洪水成了诱发年轻人开始反思以消费主义为主导的社会现状。灾害过后一个月,超级工作室和建筑视窗(Archizoom)在意大利的皮斯托亚(Pistoia)举办了名为 ” 超级建筑(Super Architecture)” 的展览。也正是在这场展览上,这两个建筑小组得以成立,超级工作室的名字也来自于这场展览。

他们提出的 ” 超建筑 “,主张重新审视建筑,把它作为一种批判政治、社会的文化工具。” 超建筑是超生产、超消费的建筑,对超市、超人和超级汽油消费进行超诱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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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chizoom 与超级工作室,” 超建筑 ” 展览海报

1966,Jolly 2 画廊,皮斯托亚,来自超级工作室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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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道夫 · 纳塔利尼在 ” 超建筑 ” 展览现场,1966,Jolly 2 画廊,皮斯托亚, © Toraldo di Francia.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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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工作室自画像》,1968,拼贴,来自超级工作室档案;

从左至右:吉安 · 皮耶罗 · 弗拉西内利 , 阿道夫 · 纳塔利尼 , 罗伯托 · 马格里斯 , 克里斯蒂亚诺 · 托拉尔多 · 迪弗兰恰 .

Archizoom 和 Superstudio 两个团体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设计。他们并未明确规定它们的功用,可以创作出多样的空间氛围。

在被 Poltronova 公司高层赛尔乔 · 卡米利等企业家发现后,许多展品在日后投入了家具生产,包括鹦鹉螺和西番莲桌灯,以及 ” 沙发 ” 泡沫扶手椅。它们保留了对富裕阶层日常礼仪的批判精神,这种精神也同样体现在超级工作室拍摄的那些摄影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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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螺》,《西番莲》,波托诺瓦研究中心,1967,桌灯,© Toraldo di Fran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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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波托诺瓦研究中心,1968,组合沙发,© Toraldo di Francia.

Superstudio 意识到建筑不能解决问题,因而他们也不试图提供具体的解决方案,而是利用建筑去探讨问题。

在他们成立之后,拼贴画成了这个团体用来批判社会和物质现实的一种重要方式。他们常常剪切下现实中的某一部分照片,和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物拼贴在一起,形成了连续统一、荒诞不经的画面。

1969 年的《建筑直方图》和《连续纪念碑》,是两件 Superstudio 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以方格(grid)为基本创作元素,Superstudio 认为这些纯粹、理性的方格可以创造出 ” 单一连续的氛围 “。把白色的塑胶板覆盖在立方体木块上,以丝网印刷了 3*3 厘米的方格,这种直方图砖就是《建筑直方图》的最初原型,而被认为是 ” 建筑师之墓 ” 的直方图,由于可以适应不同面积和尺寸的特性,在日后衍生出了 Superstudio 的一系列家具、建筑、环境的设计。

比如,在《别墅图录》中方格成为了构筑别墅的基本。另一个 Superstudio 的代表之作,以方格元素构成的 Quaderna 桌子,至今仍在被家具品牌 Zanotta 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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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具《测量》系列,1969,绘画与拼贴,© Toraldo di Fran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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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直方图》,1969,直方图砖,© Toraldo di Fran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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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具原型《测量》系列,1970,潘萨诺恩,© Toraldo di Francia.j

《连续纪念碑》提出了一系列全面城市化的建筑模型。以拼贴画的形式,Superstudio 构建了横跨整个世界的巨大网络结构,在被科技、文化和帝国主义同质化的地球,这些网格 ” 占据、吞噬、割裂 ” 了人类著名的历史文化建筑,比如泰姬陵、曼哈顿和罗马的纳沃纳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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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的纪念碑(纳沃纳广场)》,1969,拼贴,来自超级工作室档案

马斯特里伊认为,” 在一个不求质量的程序化世界中,唯有数量方可幸存 “,这正是《连续的纪念碑》想表达的理念。它是 Superstudio 为 1969 年格拉茨双年展构想的作品,那一届的主题是 ” 建筑与自由 “。 它讽刺了建筑改变世界的可能,场景仿佛出自库布里克的《2001 太空漫游》。

1971 年的《十二座理想之城》是同时代的美国科幻小说及登月事件启发下的产物。Superstudio 构建了一个想象中的完美城市,借此嘲讽都市规划者的乐观想象。比如,《十二座理想之城 第一城:2000 吨城市》中,城市在山间林木和草地间延伸,被三英里为单位的矩形网格分割。这些网格中的每一间巢室住有一人,所有市民在相同的条件环境下生活,不再有死亡。但市民们的脑脉冲通过电子分析仪被 ” 城市 ” 实时掌控,一旦有人对这种 ” 完美生活 ” 产生不满,天花板就会以 2000 吨的重力下压,直到与地板完全重合。

” 你看这些网格中的红点,就是那些反叛者的血 “,马斯特里伊在展览现场指着这幅拼贴画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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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座理想之城 第五城:半球城市》,1971,拼贴,罗马国立二十一世纪艺术博物馆收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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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座理想之城 第一城:2000 吨城市》,1971,平版印刷,罗马国立二十一世纪艺术博物馆收藏

从《基本行为》系列(1971-1973)开始,Superstudio 从把建筑视作对政治、现实的批判工具,转向了从人类学和哲学角度,重新看待建筑与人类基本行为的基本关系。

他们提出宣言 ” 建筑从未触碰到我们生命中的重大和基础的主题,它总是处在边缘地带 “,并投身于系列影片的制作。以 ” 生活、教育、仪式、爱情、死亡 ” 为五个篇章,Superstudio 的团队成员和他们各自的家人成为了演员。在唯一一部顺利拍摄的 ” 仪式 ” 篇中,一个留着胡子的嬉皮士只穿着内裤从地下混凝土掩体里爬上来,接着是另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长发女人,一个接着一个 …

画外音告诉我们那座地下混凝土的秘密,” 在他们身后是一座难以形容的巨大家园,有所有现代家居市场的家具,古典或摩登风格,所有人居住在一起,形容了一个愉快而和谐的整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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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行为:生活(超表面)》,1972,圣马蒂诺阿拉帕尔马,拼贴,来自超级工作室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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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行为:教育》,1971,拼贴,© Toraldo di Franc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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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A 展览现场播放影片

1973 年,Superstudio 举办了第一场巡展《个人博物馆碎忆》,这也标志着他们黄金年代的正式落幕。

之后,Superstudio 参与了具有实验教学性质的《全球工具》计划。创始人之一 Adolfo Natalini 去了佛罗伦萨大学建筑系开课,投入到《城郊物质文化》的创作中,自此团体成员开始分道扬镳。

1978 年,Superstudio 在罗马国家建筑学院举办个展,并受邀参加了第 38 届威尼斯双年展,成为 ” 激进建筑 ” 首次大型回顾展的一部分,展示了团体最后的两件新作品——《罗特之妻》和《泽诺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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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安 · 皮耶罗 · 弗拉西内利、克里斯蒂亚诺 · 托拉尔多 · 迪弗兰恰 、阿道夫 · 纳塔利尼与装置《罗特之妻》,威尼斯双年展,1978,© Toraldo di Francia.

此后,Superstudio 正式宣布解散,成员投入个人创作。

2003 年,纽约曾举办过一场关于 Superstudio 的回顾展(Superstudio:Life Without Objects,an ambitious retrospectibe of the firm ’ s conceptual work from 1966 to 1978)。

联合策展人 William Menking 说,” 我曾经问过他们(Superstudio)‘为什么会诞生在佛罗伦萨?’,他们反问我,‘文艺复兴为什么会发生在佛罗伦萨?’ “

时至今日,这个存在了 12 年的建筑小组的最后解散,被认为是一种 ” 不可避免的必然 “。

威尼斯大学的理论家曼费雷多 · 塔夫里(Manfredo Tafuri)曾在一篇名为《建筑与乌托邦——设计与资本主义发展》的文章中提到,建筑作为商品,现代主义先锋派运动实践是无法超越资本运转的基本逻辑的,因而这样的实践注定失败。

五十年前的激进运动影响深远,但超级工作室却已经被意大利人遗忘了。 马斯特里伊在接受《好奇心日报(www.qdaily.com)》的采访时说,现在的意大利建筑学界只是把 Superstudio 看成是嬉皮士,却忘了他们真正的影响力所在。

库哈斯可能是受 Superstudio 影响最深的建筑大师,他在伦敦建筑协会学院(AA)求学期间曾组织过 Superstudio 创始人 Adolfo Natalini 的演讲,在 1972 年的毕业作品 ” 大出走:或称为建筑的志愿囚徒 ” 中,直接反映了 Superstudio 对库哈斯的影响。

库哈斯和他年轻的指导教师伊里亚 · 曾格利斯构想了一个 ” 反乌托邦 ” 计划,他们假设,伦敦被柏林墙分割成了好的一半和坏的一半,位于 ” 坏 ” 那边的居民开始向好的一半逃亡。最终,那些逃亡者事实上称为了 ” 好 ” 的建筑的志愿囚徒。库哈斯和曾格利斯借这个方案嘲讽,建筑并不只是能够积极地改造人类生活,也有可能成为像是柏林墙那样制造隔离、压制自由的工具。

而这个方案本身,不管是在创作手法还是立意上都可以看到它与 Superstudio 的 ” 连续运动:挤压纽约计划(1969)” 的一脉相承之处。在这幅作品中,曼哈顿被一块矩形的巨石穿透笼罩,提出了 ” 建筑能改变世界 ” 这一假设的局限和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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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出走:或称为建筑的志愿囚徒》,1972,库哈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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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级工作室,《连续的纪念碑(纽约新象)》,1969,平版印刷,罗马国立二十一世纪艺术博物馆收藏 .

马斯特里伊这样解释 Superstudio 的 12 年,这场外人眼中的青春期叛逆,对它的成员们来说则更像是一场修炼。”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所以他们就解散了 “。

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从 Superstudio 的这段经历中找到了答案,他们知道了如何成为建筑师,然后走向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本文来自好奇心日报,作者:胡晓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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