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玩坏的元宇宙：科幻、未来还是割韭菜｜深网

文：孙宇 叶蓁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元宇宙。

当元宇宙概念走红之后，股市很难不来讲新的故事。9月8日，国内游戏公司中青宝开盘即一字板涨停，这是其在开启元宇宙酿酒后连续第二日涨停。随后，多只元宇宙概念股一路跟涨，汤姆猫、数码视讯、宝通科技等涨停，佳创视讯、万兴科技、昆仑万维涨超15%，三七互娱、完美世界等游戏股均有不小涨幅。

近日上映的科幻电影《失控玩家》也为元宇宙的火热推波助澜，影片中女主自由穿梭于虚拟与现实之间，男主则从一串代码诞生了自我意识，这看起来就像是人类世界对科技发展到极致时的美好想象。

但正如《失控玩家》的名字一样，随着热钱不断涌入，元宇宙这个概念也正在逐渐失控。

一位从关注《西部世界》《头号玩家》等影视剧开始了解元宇宙概念的投资人对《深网》如此描述，“元宇宙充满了未知，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当元宇宙有一天真的诞生，你会觉得现在的想象全都是幼稚甚至荒诞的。”

即便如此，他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元宇宙概念现在如此火热。不过对于太多人来说，是否理解元宇宙并不重要，毕竟孙宇晨的一个虚拟头像可以卖出千万美元，有元宇宙概念的股票更是一日暴涨20%。

在这样的感召下，诸多公司都纷纷跳坑：元宇宙就是我，我就是元宇宙。事实上，还有比元宇宙更容易蹭的概念吗？毕竟人类自身就生活在“宇宙”之内。由于元宇宙概念过于模糊，寻多厂商都是为自己的产品套上元宇宙概念以吸引融资，万物皆可元宇宙。

以引发股市动荡的中青宝为例，在其宣传中《酿酒大师》是一款虚拟与现实梦幻联动模拟经营类的元宇宙游戏，用户可以在游戏中体验现实，也可以在现实中触碰游戏，即玩家可以在潜意识里根据自己的愿望构造世界、经营酒厂，也可以在线下提酒。这听起来甚至有点像拼多多的天天果园，可以线上种果树，线下领水果。

疯狂炒作终于引发了反弹，言必称元宇宙的汤姆猫甚至引发了深交所的关注函，要求公司说明是否存在利用互动易回复蹭热点、炒概念。

仅仅一天后，股市开始回归正常。9月9日，除中青宝开盘大涨11%外、汤姆猫小涨外，其余个股均大幅回调。但抛开泡沫与炒作，很多人开始关注，元宇宙真的有未来吗？

矩阵、绿洲、自由城

2021年，被市场称为“元宇宙元年”。微软、谷歌、腾讯、网易、HTC、英伟达、百度、字节等国内外科技大厂也是纷纷下场，而在一级市场，红杉资本、高瓴资本、五源资本、BAI贝塔斯曼和险峰长青也早已入场。

现在公认元宇宙概念最早出自《雪崩》，一部发表于30年前的科幻小说，在作者尼尔·史蒂芬的设想中，“元宇宙”是一个平行于现实世界的虚似数字世界：人类世界拥有的一切，在这个虚拟数字世界里都可以找到；人类在现实世界中做过的事，在这里也可以完成。

更容易被普通人感知的是影视剧中的场景，在沃卓斯基姐妹还是沃卓斯基兄弟的时代，人类就在《黑客帝国》里见证了基努·里维斯用黑客分身在虚拟世界Matrix（矩阵）中穿梭。多年后，在斯皮尔伯格导演的《头号玩家》中，这个新兴的虚拟世界被称为绿洲：2045年时现实世界成了一个处于崩溃边缘、混乱不堪的炼狱，人们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覆盖全球的免费超级网络游戏中的虚拟世界，而随着虚拟世界的更迭，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又互相影响。

最新的电影《失控玩家》里，这个名字则变成了“自由城”。

“元宇宙”今年6月才进入百度指数的词条，8月份时就已经开始了搜索量大爆发。根据目前最火的元宇宙游戏公司Roblox公司共同创始人兼CEO Dave Baszucki的总结，元宇宙有以下8个特点：

• 身份：你有一个虚拟身份，可以是摇滚明星，也可以是乞丐。
• 朋友：你可以和真人交朋友，并且在元宇宙里社交。
• 沉浸感：你觉得处于其他地方，并且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
• 低延迟：当你想进入元宇宙的时候，马上就能够进入。
• 多元化：这里必须有大量差异化的内容，支持人们长期的兴趣。
• 随地：你能够从任何地方登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上班。
• 经济系统：这里同样有各种职业，也可以获得这个世界的金钱。
• 文明：人们聚到一起，创造出独特的数字文明。

也有人试图从字面意思进行定义，“Metaverse（元宇宙）是Meta （超越）+ Verse （宇宙），一种超越现实的虚拟宇宙。”；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则在一次采访中认为元宇宙是移动互联网的继承者，“你可以把元宇宙看作是一个实体化的互联网，你不仅可以浏览内容，还可以置身其中。虚拟现实当然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元宇宙不仅仅是虚拟现实。”

更简单的说法是，元宇宙是一个沉浸感强到和真实世界几无二致的虚拟世界。即以沉浸式智能硬件为外皮，让数字世界和现实世界进行更多交互；以现实中的社会属性为内核，包含社交、经济系统以及随之而来的一切文明产物。

但无论如何，几乎所有人都认可没人知道元宇宙的确切概念，开发了知名沙盒游戏《堡垒之夜》EpicGames的创始人蒂姆·斯威尼如此表示，“人们对元宇宙进行了很多虚构的描述，但这些描述只涉及元宇宙的某个部分，其中大部分描述甚至在社交网络还没有诞生之前就存在了，所以很多都只能算是即兴创作和猜测。”

在一些描述中，沙盒游戏被认为是元宇宙的典型代表。《堡垒之夜》《我的世界》《荒野大镖客》《GTA》甚至《动物森友会》，这些游戏的特点是在一个背景下，玩家可以在游戏中开展各种活动，本身具有极高的自由度和开放性。但根据元宇宙的概念显示，沙盒类游戏与元宇宙的差距甚至如同烽火台消息到微信语音一样遥远。沙盒游戏本身是由游戏公司制定的游戏规则作为核心，但元宇宙是由玩家自发创造，规则和现实社会中的规则基本类似。

以近年来最热门的元宇宙概念游戏Roblox为例，和传统沙盒游戏完全不同，Roblox其实更像一个在线游戏创作平台，而不仅仅是一个单独的游戏。在平台中，Roblox以实现所有日常生活要素为目标，让玩家可以借助这个平台完成一系列工作、生活、娱乐、政治、经济、文化行为。为了丰富平台元宇宙化体验，Roblox面向创作者进行开放式开发，并借助独立、可变现的Robux虚拟货币系统来激励创作者、引导玩家在平台内进行交易行为。

尽管为了降低开发成本，目前的Roblox尚且不能做到沉浸式体验。但除此以外，Roblox离真正意义的元宇宙概念依然有些遥远，因为它还是有一个基本中心，且元宇宙并未和现实宇宙进行互通。

在蒂姆·斯威尼看来，“元宇宙另一个关键要素在于，它并非出自哪一家行业巨头之手，而是数以百万计的人们共同创作的结晶，每个人都通过内容创作、编程和游戏设计为元宇宙做出自己的贡献，还可以通过其他方式为元宇宙增加价值。“ 

金钱宇宙

疫情期间，被迫居家让虚拟社会一路走红，有评论就此认为疫情是推动元宇宙概念火热的重要因素。

正在带领Facebook all in元宇宙的扎克伯克曾表示，现在的互联网虽然方便了人们之间的沟通和交流，但是仍然有不小的缺憾，其中最大的缺憾之一就是缺乏临场感。他提到由于疫情的原因，自己最近一年多来开了无数的视频会议，但是却很难记住与会者，因为每个人似乎都是一样的。

在接受《The Information》采访的时候，扎克伯格表示：“社交体验的‘必杀技’就是让人感觉到和一个人在一起的能力。现在的科技可以让你通过手机、电脑以不同程度的‘沉浸感’跟其他人视频，或者知道别人正在干什么，但却无法让你有‘另一个人就在我身边’的心理和临场感。当今科技在这一方面的缺失，恰恰是VR/AR的优势。”

扎克伯格计划通过构建元宇宙，将Facebook改造成具有“沉浸感”的社交平台，在他看来，“元宇宙不仅仅涉及VR，它将可以在我们所有不同的计算平台上使用，除了VR和AR，还包括PC，以及移动设备和游戏机等。”

更疯狂的构想已经开始接近《黑客帝国》，元宇宙概念研发的同时，脑科学也是科学家近年来关注的重点：在未来，人类的躯壳虽然会死去，但会在数字世界永生。

技术层面，AI、AR/VR、5G等新兴技术逐步成熟，元宇宙空间有了底层落地的技术入口和想象空间，这被认为是元宇宙概念火热的另一个重要推手。2020 年，Facebook发布了第二代VR一体机——Oculus Quest 2。根据开发工作室Rec Room提供的数据，截至2020年10月，Oculus Quest 2销量比初代Oculus Quest增加了250%。

但事实上，近日元宇宙火爆最大的推手依然符合现实宇宙中的基本逻辑：金钱的力量。

今年4月，Epic Games 凭借元宇宙概念加持，获得10亿美元的融资，创下“元宇宙”领域最高融资纪录；8月，VR创业公司Pico发全员信宣布被字节跳动收购，此前字节跳动则斥资1亿元投资了元宇宙概念公司代码乾坤，随后多支VR、AR相关概念股一路暴涨。

据VRPinea数据统计，仅今年6月，国内VR/AR/AI领域就有27笔融资并购。知名咨询机构IDC预测，2021年全球VR虚拟现实产品同比增长约为46.2%，且未来几年中将保持高速增长，2020至2024年的平均年复合增长率约为48%。

一些离元宇宙概念较远的公司也借助相关概念收割高额融资，虚拟偶像公司万像文化获得数百万美元的A轮融资；VR企业NOLO VR完成2000万美元B轮融资；AR美妆公司玩美移动完成5000万美元C轮融资……甚至连家电企业海尔近期也宣布，自己上线了制造行业首个智造元宇宙平台。整个2021，一级市场元宇宙的投资颇为火热。

海外最热门的两家元宇宙概念游戏正是国内资本热潮所向往的最佳对象。今年3月10日，游戏公司Roblox通过直接上市的方式登陆纽交所，首日股价上升54.4%，市值超过400亿美元，是一年前其估值的10倍。

根据最新的财报数据显示，Roblox在二季度的总营收超过5.5亿美元。据统计，截至2020年底，全球范围内有10亿人玩过Roblox，平均每天有三千多万人点击进入Roblox，有一百多万游戏创作者通过在Roblox开发创作获得收益。目前Roblox有4000万种以上的游戏，并且每天以5万多款游戏的速度不断增加，这样的游戏总量甚至超过了历史上所有游戏公司开发的游戏总和。

目前Roblox的市值依然接近500亿美元，可以对比的是，这甚至高于知名老牌游戏公司EA，高点时直逼任天堂和暴雪。

另一家区块链游戏Axie Infinity和Roblox不同，给予了玩家对游戏账号和资产完全的所有权，主要采用“去中心化”技术，运行在区块链的分布式存储网络上，把游戏中的资产和代币（一种虚拟货币）放在公开市场上交易或出售。

据介绍，Axie Infinity正在演变成去中心化组织“DAO”（Distribut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 分布式自治组织）的形式，这也是元宇宙中主要的社区组织形态。目前，Axie Infinity日营收约2000万美金，超《王者荣耀》日营收两倍，成为目前全世界营收最高的手机游戏。

科幻？韭菜？

一位游戏业内人士对《深网》表示，现在元宇宙的概念就是，猪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风来了，“元宇宙的概念在人类的幻想中早就已经存在了，比如《桃花源记》，其实可能就是一个虚构的‘元宇宙’。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科技的创新还远远跟不上人类的幻想。”据其介绍，从网络游戏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元宇宙就已经在游戏公司的梦想之中了，“《万王之王》《网络创世纪》，甚至很多人都已经忘记的九城，最初主打的都是这样的虚拟社区概念。”

国海证券研报称，目前元宇宙仍停留在初期阶段，仍有很多元宇宙要素未实现，真正实现元宇宙需要技术的推动与支撑，中长期来看，元宇宙有望带来虚拟世界的创新，推动游戏内容、社区、教育、商品交易、人工智能、VR/AR、区块链等产业链各环节共荣，进而带来新增量。

华安证券发布的研报也指出，目前AR和VR设备仍然存在缺陷，在当前的5G技术下，一旦设备运行时间过长，世界过于宏大，就会出现视觉上的纱窗效应和眩晕感。

但也有业内人士提供了相反的观点，“正是因为现在的虚拟技术还不能完全达到元宇宙浸入式的标准，所以才有《第二人生》《我的世界》等游戏，通过非浸入式来解决元宇宙在软件或制度方面的问题，这是真正元宇宙出现之前的一个过渡阶段。”

值得关注的是，那些深度参与者，其实也处于迷茫之中。中青宝于9月7日盘后在互动平台回复称：“元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概念和模式，我们还只是处于初步探索的阶段，触及的概念也相对较浅，对应产品还在持续研发中。目前新游戏上线时间和地区受到诸多因素影响，亦存在不确定性。”

更重要的是，对于元宇宙未来的担忧也正在浮现。一个有趣的细节是，元宇宙鼻祖“雪崩”本身是一种“超虚拟时空”中的病毒，它不但可以在网络世界传播，也会影响现实世界人的大脑，危害十分巨大。矩阵、绿洲、自由城也并不完全是自由美好的象征，在更多时候它们都扮演着压迫者的角色。

以近日网络游戏防沉迷相关政策为例，数据显示“元宇宙第一股”Roblox用户中，16岁以下青少年群体占比高达67%。而新兴事物中的监管审查等政策法律问题依然需要监管，去年年初最火热的一款switch游戏，就因为其中过于自由的元素最终被下架，甚至就连《迷你世界》这样的沙盒游戏，也被不法分子利用，出现了儿童色情的问题。

硬件软件双重问题都尚待解决，鼓吹概念获得关注的企业很难逃脱蹭风口之嫌。

元宇宙的支撑产业VR就提供了前车之鉴。2016年那一年被称为VR/AR元年，当时不少创始人提出再造一个以VR为接口的虚拟世界，以给用户使用VR时沉浸感的体验，但很快昙花一现。投中数据显示，当年中国相关项目的融资事件达120起，累计融资额近25亿元。

一级市场投资人吴世昌告诉《深网》：“元宇宙到底是昙花一现的炒概念还是真实需求，整个市场还是需要分辨下。因为以前资本市场很多概念当时都特别火，但后来全部都销声匿迹了——譬如工业大麻。”

目前市场上比较火爆的汤姆猫就被认为有碰瓷“元宇宙”概念之嫌。9月8日汤姆猫股价突然直线拉升，此前汤姆猫在回复公司有没有相关元宇宙的技术和布局的问题时表示：“公司现有产品拥有庞大的用户基数，具备元宇宙产品开发的用户基础。同时，公司也积极探索元宇宙产品开发的技术储备。”

但汤姆猫控股股东金科控股及其一致行动人、实控人朱志刚正处于减持期内。深交所当日即发出关注函，要求公司说明是否存在利用互动易回复蹭热点、炒概念，配合股东减持的情形，并核实公司其他持股5%以上股东、董监高人员未来3个月内是否存在股份减持计划。

与此同时，深交所还要求汤姆猫补充说明公司现有主营业务、主要产品与元宇宙概念的关联性，公司称“具备元宇宙产品开发用户基础”的原因、依据，是否具备统计数据、市场调研情况等客观证据支持，相关表述是否严谨、合理；公司元宇宙专项工作组的成立时间、人员配置、核心技术掌握情况，概念开发和立项工作的具体内容、研发投入、研发进度，并结合相关技术成熟度、产品落地可行性、市场需求状况等充分提示相关业务可能面临的风险等。

汤姆猫已有频繁违规减持的“前科”。董事长王健两次因违规减持而收到监管警示函，朱志刚及其亲属也在大举减持，2018年6月以来，累计套现已达3.54亿元。